突然,许闲月就掉下眼泪,捂着脸走开。
月神幼时虽然常哭,却也常笑,可十岁之后,他竟然再没了表情。见了月神的笑,许闲月恍然惊觉,他已六年不曾展露笑颜。
那个少女,便是钟离雪颜。
此时,月神再次微笑,那笑容太炫目,几乎灼伤许闲月的眼:“红颜,自然是世间最好的女子。”
“姨娘倒是与世人一般,皆错。我与红颜,绝非男女之情。她有她的归宿,我有我的……”
余下的字,消失于风中,只留一声轻叹。
“天算子死前,对我说,我二十四岁有一大劫,生死大劫,当初心智懵懂,万事万物无需挂心,而今,十年已过,杂念丛生,我却眷恋这陌陌红尘。”
许闲月将杯中茶汤饮尽,自己给自己添茶,又反手替月神倒了一杯:“我知晓,我是没有理由阻止你的。月神,这一年你过的太艰难,却终于要到头了。我在庄里等你,若是你还有归来之期,从此你陪着澹台君言,天涯海角,我皆不管。我也离开此间,寻一地终老。若是你殒命昙华,我便替你收敛骸骨,带你去找妹妹。”
“这人世孤苦,我早已看厌倦。”
便将月神的生死,也看淡。
“姨娘可曾后悔,遇见母亲?”
月神突然疑惑:“若是当初,姨娘在冷宫中长大,到了出嫁之期,凭着长公主的身份,必然也能有一段美满良缘。”
“若是不能遇见妹妹,我来这世间走一遭,又是何苦?”
许闲月的答案,仿佛出乎月神预想,又仿佛,只在他意料之中。
雪愈下愈大,仿佛要将天地掩映,许闲月问:“天时不利,你还要走么?”
月神轻轻地点头:“自然要走,再耽搁下去,只怕红颜等不得了。若是此去顺利,等来年春暖花开,我便回来。”
“若不顺利呢?”
许闲月问着关乎生死的话,语气却平平淡淡,真不像至亲长辈。
月神看着飘飘洒洒的白雪:“若不顺利,也要红颜自由自在,从此不受束缚。许就,逃不过这一劫,偏要我殒命昙华。”
“我这一生,注定求不得圆满,但回想起来,却也精彩无双。”
许闲月嗤笑:“混账东西,竟会这样夸赞自己。”这一句话方才落地,她又变了神情,面色黯淡下来:“倘若换一人护持你长大,倘若你早点遇见那些人,或许你这一生,该更欢心得意才是。”
“至此已是了无遗憾。”
月神站起身,最后替许闲月添了一杯茶,就这样在雪中离开。
许闲月耳边,听见月神最后的话:“只盼月神此去,仍有归来之期。姨娘前尘尽葬,合该再念余生。”
合该再念余生……
看着月神的背影在雪中愈走愈远,许闲月盯着杯中的茶冒出缕缕白烟,自言自语:“可还有,那样的一天?”
或许是有的,或许,再没有了。
闭上眼,前尘往事纷繁而过,恍惚之间,她好像看见了月神,熟悉的、难忘的或者未曾见过的画面,交织在一处,就这样组成了,他荒唐的半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