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顾南乔回到家的时候,已经十点多了。
早晨的时候走的太急,她没来得及把窗户关严,这会儿才一推开门就看到夜风将窗帘吹拂起来,在窗台边漂浮着缱绻的弧度十分漂亮。窗外月光透着白纱窗帘狭小的缝隙照射进来,在木质地板上投影而下冷清的银白色光芒,就像多了一层淡淡的滤镜,让整个房间显得寂静而古朴,处处都透着莫名的年代感。
顾南乔把手提包扔在了玄关的小柜子上,随手把客厅的灯打开,这才坐在了沙发上。
距离肖芳然的离开,已经过了十多个年头了,可是顾南乔记忆里的那些东西,就像是这间没有任何变化的屋子一样,依旧带着相当顽固的深刻,在她的心里历历在目。这间老房子容纳了顾南乔从小到大全部的回忆,看似随意摆放的家具陈设背后,所有细枝末节都包含着顾南乔的童年和青春,那些记忆关于父亲、关于母亲、关于老剧团的那些叔叔伯伯,还关于她自己心底的诸多纠缠和消磨。
然后,那些经历浮现在她的脑海里,成为了无法忽视的一部分,像是提醒着她有些东西永远过不去似的。
顾南乔明知道睹物思人没什么好处,一直沉溺在过去无非是被那些旧事持续牵累,可是她还是很难宽慰自己。苏以漾几次提出让她搬家,也不仅仅是因为节约通勤的时间成本,或是住在一起对两个人的关系会有更多促进,仅仅是想让顾南乔拥有一个新的环境。
可是顾南乔没想过要放下,更不需要任何救赎。
说是怨恨不甘显然太过肤浅了,她也没有把这些当作鞭策,只是这些情绪早已经沉淀在她骨子里,影响着她的人生轨迹和行事形式态度。那么搬家之类的事情也就不过只是毫无意义的形式主义,真正的告别应该在心里,在顾南乔彻底想通之前,苏以漾再怎么折腾这些都是白搭,所以顾南乔也就懒得去做这些有的没的配合苏大少了。
深究起来,顾南乔无非是没彻底想开。
对于肖芳然的离开,她做不到心安理得地看淡或是体谅。而对于母亲和梅家的那些纠葛,顾南乔倒是想当作不存在,也压根不想知道。可偏偏这些事情她根本逃避不了,兜转了一圈,还是会落在她的身上。
肖芳然要是走了也就罢了,抛家弃子的原因有太多,顾南乔那么小就离开她的身边,跟肖芳然没有太深的感情。更何况血脉亲情虽然不能被彻底切断,但被亲生母亲抛弃就是另一回事了,说白了这本身就一件很伤人的事情。随着顾南乔年岁渐长,她或多或少地可以开解自己,不再去苦撑着不愿意面对,也不会给肖芳然找那些自欺欺人的借口,如果没有意外,这些事差不多也就这么过去了。
偏偏肖芳然后来带着天大的秘密上门,字字句句都是无法让顾南乔拒绝的苦楚,不但给了她实打实的解释,还把那些责任附加在她的身上。
这世间最让人难受的事情,就是在一段关系里善恶各占一半,如果对一个人好到极致,别人顺理成章的感恩戴德,或是念及旧情,怎么着都不会走到陌路的程度。如果对一个人坏得彻底,伤人伤己固然是有的,但与此同时也不会留下更多不可化解的念想,最后落得坏得干脆也就罢了,谁也别想着回头。
最怕的就是善良的人做了一件无法挽回的错事,一直自私的人在最后一刻突然的无私,这样无非是让纠缠不清的僵局越来越糊涂,兜兜转转中牵扯着分辨不出的是非对错,让人爱不得,恨不得,原谅不得,怨恨不得,以至于彻底无法释怀。
很显然,肖芳然没有坏到彻底,作为一个母亲也远远不够格。
这也就让顾南乔的心结越来越深了。
当肖芳然将梅家的内幕说出来的时候,上一辈的情仇就强加在顾南乔的身上,还注定了她只能三缄其口,因为事态太过严肃,连跟别人倾诉,排解心底情绪都做不到,至于与梅寒秋的恩怨,更是无所谓顾南乔接不接受,而是压根没办法抗拒。
深究起来,左右都是为难。
平心而论,顾南乔已经很久不去主动想这些了,只不过“旧梦计划”的通知来得突然,又是拳拳到肉地涉及到了京剧世家背后的事情,京剧协会和梅家有着极深的瓜葛,梅寒秋也是把春色满园视为眼中钉肉中刺,于情于理她都不可能坐视不管。之后想必随着春色满园如火如荼地开展工作,尽最大的努力得到最好的成果,也就不可避免地把春色满园与梅家的矛盾激化。
毕竟这样的局面对于春色满园来说是难得的机遇,对于梅家内部的僵局,却是一次相当严谨的促进。
顾南乔隐约感知得到,那些暗流涌动的事情,很快就会藏不住了。之前她一直在顾虑的事情,会随着这次一步登天的机会彻底尖锐起来,那些没有想透彻所以迟迟不决的事情,也彻底藏不住了。
再怎么拖延,都有必须面对的一天。